三十个孩子排着队领训练背心，空气里飘着新布料特有的化学味道。孙继海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背心递出去，手臂悬在半空等了足足三秒——愣是没听见半句"谢谢"。场边树荫底下，家长们手机屏幕的亮光明明灭灭，像夏夜里漫不经心的萤火虫。
"双手接东西的举个手我看看？"这位前国脚的声音突然在操场上炸开。稀稀拉拉举起五根手指头，其中三根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。有个穿荧光绿球鞋的男孩接过背心时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没擦干净的草莓酱。孙继海弯腰捡起被随手扔在地上的7号背心，布料上还留着半个球鞋印。场边终于有个穿碎花裙的妈妈抬起头，手机镜头倒是稳当当对准了教练铁青的脸。
英超更衣室的记忆突然涌上来。二十年前在曼城，范志毅递过来一瓶矿泉水，瓶盖都是拧松了的。当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"谢了兄弟"，现在想起来还带着曼彻斯特潮湿的空气味。眼前这些孩子接装备的架势，倒像是收快递的驿站老板——给完货转身就走，连个确认收货的按钮都懒得按。
奶茶店取餐台前天天上演的温情剧，到了足球场突然变成默片。穿AJ的初中生能对服务员说"谢谢小姐姐"，转头接过教练递来的训练服就跟哑巴了似的。有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倒是张了嘴，声音却卡在喉咙里，最后变成声带振动都省了的唇语。她爸站在铁丝网外边，正用手机外放刷着"感恩教育"的短视频。
第二次发放背心时，孩子们像被输入程序的机器人。三十声"谢谢教练"整齐得能卡上节拍器，有个胖墩儿喊得太使劲，口水星子喷在13号背心的号码上。场边穿鳄鱼POLO衫的爸爸突然笑出声，跟旁边家长嘀咕："这不跟训练小狗握手似的？"他儿子在队伍里正用背心擦汗，崭新的透气网眼立刻糊上一层黏糊糊的防晒霜。
更讽刺的是家长群当晚的聊天记录。有人转发着"日本小学生鞠躬视频"，后边跟着三排大拇指表情。往上翻三条，正是这位家长抱怨学校老师"就知道搞形式主义"的语音转文字。孙继海翻着手机相册里2002年世界杯的合影，照片里米卢正弯腰帮李铁系鞋带，当时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。
训练场边的梧桐树上，蝉鸣声突然大了起来。有个奶奶辈的家长从布兜里掏出保温杯，杯身上"家和万事兴"的贴纸已经卷了边。她孙子接过背心时下意识鞠了十五度的躬，孩子后脑勺的发旋儿在阳光下转出个小漩涡。老太太突然用河南话冲场里喊："孬孙！教练给衣裳都不会双手接？"这一嗓子惊飞了树上打盹的麻雀。
网友的争论像被捅了的马蜂窝。有人说职业球员递毛巾都得道谢是矫情，转头又在外卖平台给骑手打赏时备注"辛苦了兄弟"。训练场上的矿泉水箱旁边，不知哪个孩子落下的电话手表突然响起提示音："支付宝到账五元——"清脆的电子女声里，几个孩子正用背心当抹布擦球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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